清晨五點五十分, 鬧鐘無情地把我吵醒, 失望的發現原來剛才的快樂時光都是夢境, 為了面對另一天的艱困挑戰, 我極不情願的從溫暖被窩裡爬出來, 拖著沉重的步伐到廚房煮咖啡。


氣象預報今天最高溫不到華氐四十度 (攝氐4-5),目前室外只在冰點左右。為了能在七點半之前趕到學校, 配著咖啡將 bagel 塞下肚, 匆匆換好衣服, 披上圍巾戴上帽子, 頂著刺骨寒風出發。


我這麼早起床, 可不是要去上學, 而是去上班。我的職業是老師, 在美國東部一所中學教英文。台灣近年來喊教喊得兇, 大家恨不得把美國那套自由活潑的學習風氣移植到台灣來, 好讓學生快樂學習, 培養獨立自主的思考能力和創造力,  最好還能沒事來兩句What's up? You know? 以彰顯國際化的程度!


美國經驗真的那麼美好嗎? 若真是那麼好, 為什麼美國學生的閱讀和數理能力爛的一蹋糊塗? 為什麼美國有些學校沒有老師肯教? 讓阿甘老師帶您一遊美國中學,一窺究竟。


七點三十分, 我已在教室裡的電腦前收電郵, 唯一重要的信息是提醒放學後的教職員月會。


七點四十五分, 老師們在教室門口排排站, 迎接學生的到來。不像台灣, 學生跟老師敬禮問好, 在米國, 老師得站在教室外跟學生道早安, 超沒尊嚴。


五分鐘後第一節課鐘聲響起, 學生們起立跟國家宣誓效忠, 接著收看學生播報的晨間新聞, 我則是在黑板上寫下短篇寫作的題目。


短篇寫作是我每天給英文課的暖身練習, 用意在幫助學生進教室後靜下心來準備學習。學生在看完五到十分鐘的新聞後, 花個十分鐘完成短篇寫作。


一如往常, 十五個學生裡, 只有五個在認真練習, 其他學生仍在跟鄰居話家常,他們閒聊的音量實在大到惱人, 我不得不講話了,


「璜, 趕快開始做練習啊!


「我沒有筆


「來上學不帶筆哦?


「我不知道筆在哪不見了


天啊!老是有人空手來上課, 在家睡覺算了。


「艾瑞卡, 講夠了吧?! 趕快動筆做練習!


「哎喲, 家在想要怎麼寫嘛


正要艾瑞卡別再編理由, 肯尼插嘴了。


「她是笨蛋, 她不會寫, 哈哈


「嘿,人家寫不寫不關你的事, 倒是你自己一個字都沒寫, 你再拖我要扣分了。」


「你扣啊! 你以為我在乎喔!!


兩年前剛開始教中學發生這樣的對話, 我早就七竅生煙了, 現在不是我脾氣變好, 而是習慣成自然, 懶得和他們理論了。


等了超過二十分鐘, 大部分學生終於草草交差了事, 我也總算可以開始教課, 為了提升學生的興趣, 特別找了一篇鬼故事叫做「鬧鬼的樓梯」作為今天的教材, 學生們果然唸得津津有味, 要是用課本, 他們早就睡成一團, 還不停抱怨這堂課有多無聊。


唸著唸著, 愛莉竟然晃到電視機前面, 把電視螢幕當作鏡子, 端詳自己的臉蛋。


「嘿! 妳不聽我講課也就罷了, 竟把教室當妳家臥室, 快回去坐好!


老愛穿低胸緊身衣來上課的愛莉, 一扭一扭地走回坐位, 不情願地坐下。既然沒大鏡子可照, 愛莉索性從皮包裡掏出小鏡子, 開始畫眼線和眼影, 然後口紅及指甲


其他學生也沒閒著, 我每隔五分鐘得叫胡立歐和詹姆士轉過頭來, 停止和後排的同學嬉戲。


九十分鐘的英文課終於結束, 這堂課的學生雖聒噪了點, 比起某些會跟老師大小聲, 甚至口出惡言的學生, 他們其實很可愛, 大都願意在課業上下點功夫。


接下來的九十分鐘是備課時間, 我獨自坐在教室裡, 敲打著電腦鍵盤, 設計明天上課用的講義和練習題 。


將它們列印出來, 再到樓下影印室印妥學生的份, 離下一節課還有半個多小時, 正準備休息一會兒, 教室裡的擴音器傳來學校行政助理瑪麗小姐尖銳的呼喊:「阿甘老師…阿甘老師…? 你在教室裡嗎?


夭壽....害我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


「我是阿甘什麼事呀?」我強打起精神,希望她別聽出來我在睡覺。


「你第一節課忘記點名, 請立刻完成!


「喔!真抱歉我馬上就點。」


都怪那些吵翻天的小孩害我分心, 忘記八點半前得點完名。


十一點鐘聲一響, 準備趕往達斯小姐的數學課 。短短四分鐘內, 全校一千多名學生得到達下一節課的教室就定位, 走廊上學生們往來穿梭, 不少學生卻和朋友聊天嘻戲, 一點也不擔心會遲到。


走廊轉角有兩個黑人男生推來推去, 看不出他們是在玩耍還是要幹架。我把兩人拉開, 叫他們趕快去上課, 他們瞪了我一眼, 像是要我別管閒事, 我搖搖頭, 繼續向達斯小姐的教室前進。


和達斯小姐合上的這堂八年級數學共有二十五個學生, 踏進教室時大部分學生已在做暖身題。


今天的暖身題包含十道加減分數的題目, 約莫十五分鐘後, 我點了十個學生上台寫下過程和答案, 並一一講解他們寫錯的題目。接著再花十分鐘講解他們不懂的回家作業, 然後達斯小姐接手開始介紹新的章節


這班的學生大多算乖巧, 唯一的壞毛病是話多沒禮貌, 不管我是否在講課, 有些學生手都不舉便大叫不會寫, 等我解答時, 他們卻又忙著跟同學聊天, 然後抱怨我沒講。


我每天提醒他們上課要專心,發問或發表意見前必須舉手,他們依然我行我素, 比狗還難教。


以前的師長同學要是知道我在美國教數學一定吐血, 我數學曾經爛到爆, 得繳大筆重修費才勉強畢業, 如今竟搖身一變成數學老師在國外騙錢。別擔心啦! 我的爛數學應付美國標準綽綽有餘呢!!


昨晚和朋友出去吃, 所以沒煮飯, 午餐時間只好到學校餐廳報到。披薩、薯條、雞塊,只有一塊肉和麵包的漢堡, 淡而無味的青豆和花椰菜要吃什麼才好哩? 很難想像重視兒童福利的美國竟每天餵學生吃這些比豬食還糟的玩意兒, 不過學生可樂的很, 十個美國小孩裡有八個會告訴你他們最喜歡的食物是披薩和薯條, 怪不得胖子滿街跑。


短短三十分鐘的午餐時間很快就結束了我點的雞肉漢堡乾硬的程度叫人懷疑那是擺了超過一個星期的展示品, 想吞但吞不下去, 吐又吐不出來 , 但實在餓得發昏, 骨瘦如柴的我若不吃午餐可能會昏倒在教室裡 ,只好硬著頭皮把漢堡解決掉。



最後一堂課是八年級理化, 原本教這堂課的理化老師因為老婆的部隊移防到德州而跟著搬家, 所以這一個月來我都跟代課老師一起教。


近七十歲的代課老師布奇先生連路都走不穩, 根本沒人把他當回事, 更別指望他管教學生了, 至於我, 年紀輕好欺負, 也沒人鳥。我每天禱告念經拜菩薩, 希望學校趕快找到一個孔武有力的新理化老師來終結這班的無政府狀態。


上課鐘敲完三分鐘後, 四、五個學生才大剌剌的進教室。


「為什麼『又』遲到?」我沒好氣地問這群學生。


體積大我兩倍的艾希莉馬上高分貝地吼起來:WHAT ARE YOU TALKING ABOUT?」然後大搖大擺地走向她的座位。


才坐下來, 艾希莉就和前後左右鄰居聊成一片 ,完全無視老師的存在。布奇先生努力地解說今天實驗的步驟,艾希莉和她前排的布蘭登有說有笑,甚至打鬧起來。


我走到布蘭登座位旁:「請轉過身來專心上課,你已經打擾到其他學生」。


「我?我在聽課啊!你看我還抄筆記哩!!」話才說完, 布蘭登又轉過身大聲地和艾希莉抬摃。


我只好叫布蘭登站在教室後面罰站, 他卻跟在我後面不停地問:「你為什麼老是找我碴, 我又沒做什麼, 我又沒犯錯, 你幹嘛要我罰站?


我知道要是回答這個蠢問題,他一定跟我沒完沒了, 便開始裝聾作啞, 他竟大叫:「你這個老師是怎麼當的? 學生有問題不回答, 我要跟我媽說


艾希莉在一旁幫腔,:「是啊! 那傢伙都不回答我們的問題, 還老愛找我們的麻煩,你看, 坐我們這一區的都是黑人, 他一定不喜歡黑人, 我也要跟我媽說他故意跟我們過不去。」


我最恨學生來這一套, 實在很想問他們為什麼不看看那些表現傑出的黑人學生, 反倒老拿「種族」當藉口, 不過為避免更多口水, 我堅持三不政策: 不聽、不理、不回應。


布蘭登乾脆在教室裡散步, 跟同學們問好, 順便發口香糖,; 艾希莉不停地傳紙條給她後面的湯瑪斯, 試圖引起我的注意, 我過去拿起紙條, 上面什麼屁都沒有。我中計了, 艾希莉和他鄰居們歇斯底里地狂笑起來。


「我到底到說幾次, 前面老師在講課, 你難道不會尊重一下嗎?


「可是這很好笑啊! 我為什麼不能笑?」說著說著又咯咯笑個不停。


只能自認倒楣教到這些長不大的學生。


布奇先生終於解釋完實驗的內容和步驟, 接下來四人一組開始動手。


今天的實驗主題是讓學生測試不同液體的酸鹼度, 並將酸鹼液體中和,記錄過程和現象。為了確保安全, 首先要求學生戴上護目鏡, 哪知有一半的女生抱怨護目鏡不乾淨而不願意戴, 另一些怕護目鏡弄他們美美的頭髮, 也不願意遵守規則。不管我好說歹說就是沒人聽, 還有人嗆聲:「我幹嘛要聽你的?


實驗過程果然一團亂,有些人因為不專心又懶得讀步驟而搞不清楚狀況, 化學原料亂加一通, 另一群人則是聊得不亦樂乎


艾希莉和布蘭登這對絕配指控對方偷拿東西。大隻的艾希莉從背後一把抱住嬌小的布蘭登,  布蘭登奮力掙脫後, 兩人來回追逐。我站在一旁冷冷地觀賞這場精采度不輸職業摔角的鬧劇, 希望不要有人跌個狗吃屎把自己弄傷才好, 否則我會大倒楣的...


兩點四十分放學鐘響起, 學生爭先恐後衝出教室, 留下實驗台上凌亂的器具和書本等待老師收拾。


回我自己教室休息個十分鐘又趕往圖書室出席教職員月會, 校方請來兩名警官向老師們宣導如何防範學生加入幫派。兩年前剛開始在這兒教書時, 耳聞十三四歲的學生加入幫派還不太敢相信, 現在我已不再大驚小怪, 只求無趣的演講趕快結束。


到家時已近四點半, 和小鬼頭纏鬥一天後身心俱疲, 看到溫暖的床舖立刻撲了上去。


在台灣土生土長的我會在美國教書是靠一連串機運和巧合。當初只因受不了「一切為聯考」的生活而跑去五專唸商, 結果沒當成奸商, 反倒喜歡上語文, 半路出家變成英文老師。然而, 在台灣當學生和老師的經驗讓我對台灣的英語教學環境失望不已, 因而有了出國唸英語教學的念頭。


大學畢業後一圓夢想, 到美國唸研究所, 享受紮實的學習經驗和美式生活,  卻也從此展開萬劫不復的教學生涯.....(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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