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娜塔剛來報到不久的某一天, 我給了她一盒蠟筆讓她塗鴉, 上課上到一半, 阿米娜塔的蠟筆整盒倒在地上。

 

「我們幫她撿起來!」一男一女兩個學生自告奮勇。

 

過了一會, 阿米娜塔氣極敗壞地跑到我面前, 比手劃腳嗯嗯啊啊地想告訴我一些事。

 

「怎麼啦?」我問。

 

她氣憤地將手指向兩個幫她的學生又指指自己的桌子。

 

我走去她桌子一看, 所有蠟筆都已經歸位在盒子裡, 但是每一根蠟筆都從中斷成兩截, 二十多支沒有一支例外, 怪不得阿米娜塔如此惱怒。

 

「你們在搞什麼?」我也火了。

 

「沒有呀! 這些蠟筆掉在地上摔斷的, 我們好心幫她耶!

 

好心個鬼! 那些蠟筆即使用力朝地上丟也不會剛好都從正中斷兩截, 更不會連外頭那層紙也一起斷。

 

有學生知道阿米娜塔喜歡搜集鉛筆, 故意拿筆在她眼前晃, 等阿米娜塔伸手去拿, 他們又指控她偷東西, 然後一陣激烈爭吵搶奪。

 

更有學生故意占住阿米娜塔的座位, 阿米娜塔沒椅子坐, 總會氣得打人, 這時起頭的學生又跟我告狀, 說阿米娜塔使用暴力。

 

更過份的是好幾次上課時, 阿米娜塔突然在地上像小狗鑽來鑽去, 原來是同學故意灑銅板和氣球讓她撿。甚至有人把吃了一半的巧克力糖丟在地上叫她撿起來吃。

 

看到學生如此不成熟不長進又缺乏同理心和同情心, 除了心痛和無奈, 仍然希望他們能學一點做人的道理。

 

「你們有沒有想過, 如果你自己是阿米娜塔, 你們想要如何被對待? 如果阿米娜塔是你妹妹或女兒, 你會希望她在學校被欺負嗎?」我一次又一次跟他們說。

 

其實班上大部份學生還蠻自愛的, 會去捉弄阿米娜塔的通常是同一群人, 怎麼講他們都沒用。

 

其中一個男生幾乎每天用F開頭的髒話問候阿米娜塔, 罵她「智障、笨蛋、白痴」另一對姊弟檔則是三天兩頭欺負阿米娜塔後, 竟跟我抱怨起來。

 

「阿甘老師, 你可不可以叫阿米娜塔不要老是盯著我看?「阿甘老師, 阿米娜塔這樣瞪著我讓我很不舒服耶!

 

這些死小孩不去惹她不就沒事了嗎, 真是莫名其妙..再說, 阿米娜塔會聽我的話才奇怪呢!

 

各位可能早就想問:「阿米娜塔是不是上錯班級啦? 阿甘又不是特教老師

 

我和科裡其也老師也有同樣的疑問: 「我們的職責是教導母語非英語的學生, 怎麼會教到智障學生?

 

阿米娜塔沒有被編進特教班的原因非常可笑。

 

由於她在祖國獅子山沒有去學校上過課, 因此沒有記錄可以證明她的智商異於常人, 學區擔心若把她編進特殊教育班會被家長告上法庭。

 

阿米娜塔的父母親剛從非洲來, 沒錢沒勢又不懂法律, 哪會去告學區? 倒是班上其他學生的父母才應該去告學區失職, 害他們的孩子上課時無法專心, 受教權被嚴重影響, 然而阿米娜塔的同學們都同樣是新移民, 他們的家長不可能挺身而出。

 

我們這幾個教到阿米娜塔的老師不僅整天要忍受課堂上的混亂, 還得護送她到下一堂課的教室, 送她去餐廳和坐校車, 否則她一定會走失, 或在走廊上被同學推擠欺侮。

 

有天課上到一半, 阿米娜塔表情痛苦地呻吟:Bathroom! Bathroom!, 結果還沒來得及叫學生帶她去廁所, 她已經拉在褲子上, 門窗緊閉的教室裡頓時便味四溢, 所有人用手掩住口鼻呈現半昏迷狀態, 我急忙打電話跟主任求救。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科主任便和學區及學校裡特殊教育科聯擊, 希望阿米娜塔儘快接受測試和診斷, 結果學區和特教科互踢皮球, 硬是無人願意解決問題。

 

特教科主任只給了我們幾本書和幾盒教具, 要我們教阿米娜塔認字母和數字, 我們試了幾次, 阿米娜塔完全不願意配合, 而且班上還有十幾個其他學生等我上課, 我哪有可能一對一地教她認字母?

 

拖到學年快結束, 阿米娜塔終於被判定為特教學生, 等九月上高中時, 將直接進特教班。

 

從十月底到六月底這段期間, 最大的受害者應該是阿米娜塔。沒有受過專業訓練的老師教她生活技能, 只有同學無情的嘲弄, 每次看著阿米娜塔挫折無奈又沮喪的眼神, 我不禁感嘆:「連美國這樣重視人權的國家, 竟也有小孩的受教權遭如此踐踏!

 

幸好阿米娜塔並非一無所有, 即使不同於一般孩子, 她父母的愛卻絲毫不打折。阿米娜塔每天穿著乾淨合身的衣服來上學, 每星期還變換髮型, 受到父母無微不至的照顧。

 

放暑假前, 科裡的老師都收到她父母的卡片, 感謝老師的耐心和辛勞。突然間, 大半年來的辛苦和無奈都煙消雲散, 只想祝福阿米娜塔的高中生活充實快樂。

 

 

 

Photo: 阿米娜塔父母送給老師們的感謝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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